Historical appraisals of Wang Anshi (1021-1086)

Abstract

王安石（1021-1086）的歷史評價問題可謂千年公案。本文的主旨，是梳理帝制中國時期王安石評價話語的形成過程，並探究其所表徵的政治及思想意義。王安石身後名譽的爭議，首先是因為其卓越的德行、學問、文章與其亡國罪人的歷史定位形成巨大反差。為辨明此問題，本文首先回到兩宋政治史，追蹤政治評價的形成過程。最終發現，王安石的歷史罪名，是北宋劇烈的政治鬥爭、兩宋之際的國家命運，以及南宋朝廷的歷史書寫先後作用的結果。另外，評價的爭議性還源於後世人基於不同立場及目的，對王安石這一歷史資源的解讀及借用。本文的結構，也大致按照時間順序覆蓋這兩方面的論述。第一個方面主要在前三章兩宋政治議題中展開。第二個方面也始於第三章，即南宋士人借王安石評價表達自身政治訴求、諫議及抱負的現象，這種現象也一直見於後世歷代。第四章主要分析金、元時期學術、文章與王安石評價問題的互涉。第五章討論明、清時期經濟政策、學術及經世思潮中的王安石論。 北宋後期的政治紛爭，是從政見之爭逐漸走向激烈權力鬥爭的過程，王安石形象的負面程度也隨之而加深。以司馬光（1019-1086）、呂公著（1018-1089）為代表的資深政治家本意是改變熙、豐新法，對王安石只做政治層面的否定，對熙、豐大臣也不一概排除。但壯年政治家採取強硬的人事措施，將「安石黨人」作為負面標籤，對王安石的批判也逐漸加重。宋哲宗（1077-1100）親政期間，章惇（1035-1105）、蔡卞（1048-1117）等人報復元祐大臣、「紹述」神宗，並塑造王安石為政治學術領袖。從哲宗後期至徽宗早期，曾布（1036-1107）採取的調和政策一度發揮作用，但終究落敗於蔡京（1047-1126）。宋徽宗（1082-1135）與蔡京標舉新法及王安石，列反對者入「元祐黨籍」，使王安石成為眾矢之的。宋欽宗（1100-1160）朝廷在部分朝臣對王安石的攻擊中，降王安石孔廟配享為從祀。宋高宗（1107-1187）朝廷為減輕宋徽宗亡國之責，論王安石為亡國元凶，在這一過程中因借用程門後學的力量，加速了理學的崛起。 從南宋開始已有士大夫借論王安石聚斂財富、專權誤君以批判朝廷理財及任用「權相」。類似的「以史為鑑」論延及後世始終存在，王安石「奸邪論」即從中產生。另外從南宋起，志在經世的士大夫中也不乏王安石的推崇者。大體而言，致力於提升道德倫理者多以王安石為敗壞名教的反面教材。而王安石的同情、理解者多從崇尚實務的士大夫、學者中產生。明、清時期，此類士大夫、學者為王安石辯護甚至翻案，逐漸打破王安石變法致亂亡國論。其背後的深層原因，是王安石變法致力解決的問題不斷再現，而明、清的「祖法」及理學學說卻不能解決這些問題。例如明初的治理模式本與北宋新法相去甚遠，但中晚明一系列軍事、經濟、社會問題的出現，使明人面對與宋人類似的困境，遂有更多士人理解北宋變法的出發點及制度設計。另外，北宋變法之後，改制行動稀缺，變法始終缺乏良好條件，士大夫、學者不斷回顧王安石的意義，就在於重拾被排除出主流價值觀及政治思想的積極理財、改制圖強信念。